1993年秋何志铭在清涧王家堡路遥老家与路遥父母妹妹合影
记得那年秋天,我导演纪录片《路遥》时,夜宿陕北清润县招待所。当读完诗人曹谷溪写的报告文学《陕北父老》后,下决心要把他的激情拍摄为影视作品,让更多人分享文学的魅力。
后来我想写《老镢头诗人与洋教授》,反复研读你写的《圣女·克阿》,竭力想从文章羁绊中走出,但怎么也无法逃脱划定的文学地牢,我深深折服你文学功底和文字魅力。
曹谷溪与何志铭
其实我们相识是很晚的事,七十年代,我读过你写的诗,知道陕北诗人叫曹谷溪。二十年后,我与陕北作家海波在西安电影制片厂成为挚友,他常常与我讲起你是如何扶持他们,一个个走出生活与文学的困境,闯荡文坛。
展开剩余87%八十年代后期,拍摄《我们只有一片土地》,一天我与海波和你一起在延安市场走着,不知因为什么事,你一边走,一边训斥海波。有些话,我在旁边听得也挂不住脸,觉着你当着陌生人,训斥自己朋友。后来我才弄明白,这就是你的“关起门教训,公开场合表扬”独特手法。其间弟子情同手足,我隐约能感觉到。
在拍摄《路遥》时,路遥已逝去一年之久。那天你冒着滂沱大雨,四处奔走,帮助我寻找路遥当年的一些挚友。当我翻开你与路遥、海波诸兄办的《山花》小报合订本时,你渐渐从密密麻麻的铅字间走出来,与路遥重新走在一起。
当路遥回到家乡郭家沟重新务农时,在县革委会通讯组工作的你,首先想到如何把他从山沟里拉出来,吃公家粮。后来经你努力,路遥成了使用粮票的文学创作人员,让他有更多机会,能在外边开会、开阔眼界,吃公家饭,写文学报道。
从此路遥一心投入文学创作,渐渐崭露头角。包括经你介绍,使路遥与北京知青林达成婚,使早年饱受凄凉孤寂的路遥,尝到爱情的幸福。听说当时路遥,也不无自豪地说:“抽烟最好是大前门,婆姨最好是北京人。”
所以说在路遥人生转折关键时刻,是你伸出友谊之手拉他一把,使我们陕北,出了这样一位文学巨匠,给陕北青年留下这么一个不朽的楷模。
后来纪录片《路遥》西安首映式上,你专程由延安赶来,给我助阵。那天,陈忠实、李若冰等都来了,还有原陕西省委书记白纪年,省纪委书记李焕政。你在众人场合竭力推荐我、夸奖我、鼓励我。
你说我描写柳青一段,利用延川县贺家湾山口一棵半倒下,被雷电劈开的枯树,简直太好了。我听完后首先感到吃惊,你怎么知道那棵树,就是贺家湾山上那棵呢?低头细想,你对延川一山一水、一草一木是何等熟悉啊!
路遥与曹谷溪
路遥当时已声名大噪,而你还在延安,也没仰仗他调离陕北,默默在延安写自己的诗。当路遥去世后,是你为他选择骨灰与灵魂最后安葬地,延安大学山坡上,并命名为文汇山。
那年我走进郭家沟,路遥养母哭着对我说,不久前你看望过她。
路遥七岁时,父亲把他送给伯父伯母,从小离家出走,没能享受一个孩子应有母爱。在生命最后几年,几乎一路狂奔吃尽人间之苦。青年时代,你把一个农民子弟扶上大学战马,当他人困马乏,走到生命尽头,又是你,悄悄收留他的一把遗骨。
这彻骨切肤的挚友深情,深不可测关爱,我没有能力再写下去……基于对我的信任,你将报告文学《陕北父老》交给我。
那年深秋陕北腹地,我们一同西去走三边。在横山县境内,汽车抛锚在河岸山坡上等候修车,你给我讲你的许多经历。
一九五六秋天,你背着铺盖卷,十五岁少年背井离乡,在延川县黑龙关汽车站下车。在延川读完小学、中学后,家里再没有财力让你参加高考。
当时你最大愿望是当画匠,能给农村人画个箱子、油漆门窗。即使这想法也难实现,你生活毫无着落,只好去医院当炊事员,用你自己话讲,当时你是延川县文化程度最高、做饭水平最低的炊事员。
你常为擀面条和炒菜发愁,蒸馍馍时,每次揭锅盖心情紧张程度,无异于赌徒“揭宝”。就是在这样黑灯瞎火,没人指点暗夜里,你蜗行摸索,写些通讯诗歌,一九六三年开始有头有脸在报刊上发表。
别看谷溪是一条硬汉子,也经不住伤心事。那一年采访造林英雄姚士旺,姚的儿子诉说当年父亲的困苦,曹谷溪听得在一旁泪涕如雨,肝肠寸断。
路遥说过:“曹谷溪是一个陕北农民的儿子,他饱尝了生活的酸甜苦辣,继承了父辈那种顽强不屈和百折不挠的精神品性,在几十年的时光里一边应付着沉重的生存环境,同时以农民一般的执着悲壮的爱心,在贫瘠的黄土高原上寻觅诗歌艺术的花朵……”
一九六五年你出席,全国青年文学创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。一九八九年,你一头扎入延安大学,采访美国来的教授,你研究一个外国人,为什么把陕北贫困落后教育问题,当做她自己的事情,并且投入不可思议热情,正是通过你,我们认识了奇特80多岁洋教授——克阿。
你爱陕北爱得过分,有时连它缺陷也爱。你常常惊叹陕北土人那种机智与幽默,每次从延安到西安来,总要讲一大串陕北发生的趣事。
有次说,某县一开收费厕所老汉,遇一刁钻文人,解手出来说:“老人家你好生意,一天下来,一动不动混口好吃喝。”老汉愠而不怒回敬说:“唉!你不知道,现在人拉屎的少,放屁的多!”这老汉语言让你惊服不已。
在创作上,你很像陕北庄稼人,广种薄收,辛勤耕作很少收获,而一旦诗成,则掷地有声。令人吃惊你能把自己作品,一字不差背诵下来,可以想象,你创作背后是何等功夫磨炼推敲,熟烂于心。
许多人评价你时说,你首先是优秀文学社会活动家,你把大部分热情投入到扶植陕北青年作家,和组织名目繁多文学研讨会议中去。在陕西文学界,你甘作人梯而盛名。一批批、一代代陕北籍作家从陕北出发,大多得到你无私帮助,有力支持。
你常对我讲:“陕北应该出大导演,你就是。”
你鼓励我拍《陕北父老》时说:“不要有精神负担,拍不好还拍不坏,全当我给你交学费。”虽说此片在中央电视台多次播放,但毛病不少为此我总惭愧。而在公众场合,总是夸大我的能力,使我工作上半点不敢松懈自己的努力。其实我知道,这是你给我设置的高标杆,我成功,你会躲在角落里为我高兴,若我有闪失,第一个搭救我一定是你。
英雄辈出的陕北土地,上古轩辕乘龙骑虎,明代李自成掀天揭地,本世纪初刘志丹、谢子长,都是叱咤风云大英雄。
人贵本真,我深知一个布尔什维克的心境,但你可爱,真实,保留老延安、老陕北人、诗人的正直不阿。
每次言此,我都保持沉默,我佩服你坦率与执着,因此丝毫不影响,我对你的敬意。叫你“老镢头”诗人,它准确地揭示出你的精神气质和生命力度。你有七分热,就发十分光,为艺术人生照亮一地光明。
你一表人才,大家有时也开玩笑,你随即背诵一首,自己写的情诗:《一枚苦杏核》
我写给她一封长信,回赠的是一枚苦杏核,这是一颗多么苦的心,在昏暗的牢房里紧紧地锁着,我捧着杏核苦苦思索,泪眼蓦地闪出杏树一棵,摘一颗红杏尝一尝吧,是她杏花般的笑脸对我说。
我用你不多写的爱情小诗,来结束这篇文章,愿读者与我共享。我还是对能写你有些怀疑,因为到达离你最近的地方,道路最为遥远。
原载《风云人物》杂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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